云端的贫困乡村:在海拔落差上百米的梯田上,隐约能看到火红色的辣椒挂在绿叶底下;最上进的打工仔;不种地还能做什么呢;我们山里人穷怕了
5年前的一个凌晨,一个名叫马瑞锋的云南年轻人在自己的淘宝店里发起了一项挑战:干嚼3个就免单,5个奖励半斤,8个奖励一斤。他的目的很单纯,“为了证明,我卖的辣椒是中国最辣的辣椒”。
其实,让马瑞锋做出这种类似于对赌的方式,还有一个潜在的诱因,很多同行用并不是那么辣的朝天椒去充当最辣的“魔鬼辣”,以此获得高额回报。
但好奇的人们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将辣度转换成科学的计量数据,不同辣椒的辣度很容易排出先后顺序,但落到每一个人的味蕾上时,当辣度达到了某一程度时,你很难真正说清楚究竟哪一种辣椒更辣一些。
挑战为马瑞锋带去了关注,以及随之飞涨的交易金额,但更多的质疑声却如同雪片一般涌向那个遥远而闭塞的云南大山深处。
云端的贫困乡村
云南省保山市龙陵县河头乡,一个中国西南边陲茫茫大山中的小地方,几十户人家头顶蓝天,高居云端,在海拔落差上百米的梯田上,连成片的土豆、茄子、豆角、西红柿、青椒中间,隐约能看到火红色的辣椒挂在绿叶底下。丝丝辣味混入湿热的空气当中,随风拂过鼻尖。
这里是中国的深度贫困地区,通往外界的唯一一条路,直到去年才正式铺上了水泥。
通车那天,乡里敲锣打鼓,载歌载舞,热闹非凡。
马瑞锋的父亲,66岁的马君志一大早就把儿子从昆明寄来的两大串红色鞭炮,洋洋洒洒地铺在家门口的崭新路面上,一群小娃娃捂着耳朵,从老玉米堆后面伸出半个脑袋,鞭炮一炸响,他们就跟着“哇哇”大叫。
久违的活力与希望似乎正在回到这个曾经一贫如洗的边远乡村。
在河头乡,几乎有一半的村民,都会感谢马瑞锋。5年前,他挨家挨户地劝说乡里人拔掉玉米改种这种“国内最辣的魔鬼辣”,并承诺销路,成功地为当地人带来了显而易见的收益,一亩地的辣椒能为村民们带去将近5000元的收入。
每户人家手里大都有两亩地,仅种一季辣椒,一年就能增收10000元。
在此之前,雨雾缭绕的梯田上,种的是玉米、烟草和草果,有些人家会种些石斛,条件再好一些的,家里还会有块茶叶地,即便如此,当地条件最好的人家一年的收入也不过几千元,所幸偏居一隅的河头乡几乎找不到花钱的地方,“吃住都用不上钱,也够用了”。
当地也出过两个能人,一个做药材生意,一个养胡蜂,据说生意做得都挺大,但都只是停留在村民农闲饭后的谈资,真正为乡里所熟识,并带去改变的,35岁的马瑞锋才是第一人。
“大家都说阿锋是乡里最有出息的年轻人。”马君志说。
最上进的打工仔
河头乡亲们对马瑞锋的评价,其实早在2005年的深圳,当马瑞锋第一次出门打工时,就已经被车间里的主管和工友们发现了。
那一年,马瑞锋刚满20岁,种了一辈子地的父亲找来两个大女儿商量,让小儿子马瑞锋出去打工。
年轻的劳动力出远门,意味着家里的活,需要父亲一个人来承担,“他没有想过让我赚多少钱,就跟我说,趁他这几年还能干得动活,让我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学点技术。”
2005年夏天,马瑞锋坐上朋友的摩托车,正式出门,家里给他凑了2000块钱当路费,母亲在他的背包里塞了煮熟的玉米和鸡蛋,还有两双亲手做的布鞋。他需要先坐一个多小时的摩托车到县城,再坐上去昆明的夜班车,第二天凌晨在昆明登上南下的火车,去往陌生的深圳。
他进了一家中德合资的工厂,在流水线上当装配工人。工厂有吃住,但需要自己负担一半的费用,他在广东的日子过得紧巴巴,2000块钱的月工资,他会攒下一半寄回家里。
几个月后,他的表现就得到了主管的表扬,也得到了工友们的赞赏,但他逐渐意识到工友们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他了。他喜欢踢足球,在公司足球队一直踢中场,但那段时间,工友们不叫他了,即便是叫上了他,场上也不怎么把球传给他。
终于有一次,他忍不住找了一个工友询问,对方才将原委告诉了他。
流水线上的工人普遍不会在白天认真去工作,而是把工作量留到晚上,用来挣取额外的加班费用,“大家也没有刻意偷懒,只是想赚得多一点”,那一次,工友告诉他,同样的工作量,从香港来的工人,一个月能够拿到30000元的工资,德国工人还要更多,而国内最好的工人,月工资也拿不到3000元。
“我不管那些,工作永远要保质保量。”马瑞锋很快被主管关注,不仅给他加薪到了3000元,还答应他,给他培训的机会,让他学到更好的技术。
不种地还能做什么呢?
直到工厂搬迁到了珠海,马瑞锋也没能等来主管允诺的培训与晋升,“学不到什么技能”的马瑞锋打道回府,他希望回老家替父亲分担繁重的农活。
不出一个月,村里人开始传言,说他没出息,去了大城市都这么多年了,还是留不住。也有人说,他在广东不安分,是被人赶回来的。“家里人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马瑞锋知道,如果自己在山里就这样种一辈子地,就一定会被人说上一辈子,父母亲就得在别人的闲话下过上一辈子,但是不种地还能做什么呢?
他想到了开淘宝店。在广东那几年,虽然并没能学到什么技术,但他接触到了网购,知道大山之外的人们,习惯在网上买东西。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家人,父母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摇着头连说“不懂”,两个姐姐倒是听说过,也赞成,但几个人在家里转了一圈,也没东西可以拿出来卖的。
这时,父亲正捏着半个咬过的辣椒往酱油碟子里蘸,马瑞锋眼前一亮,“当即就决定卖辣椒了。”
“那种辣椒特别辣,我们那地方叫‘涮涮辣’,你往水里涮一下,整碗水就辣了。”在他眼里,这种辣椒够辣,足够特别,爱吃辣的他,一次性也只能吃3个,特别能吃辣的父亲,也只能吃上5个,“这是卖点。”
2014年,马瑞锋的淘宝店正式开张,整个店里只卖一样东西,本地种的辣椒。
那时候,整个乡里还没有大规模种植辣椒,大家地里种的最多的作物是玉米,用来喂猪,各家都会零散种几株辣椒,收了偶尔炖菜或者当蘸料吃。马瑞锋说服父亲,在地里种上了辣椒,但他试干嚼3个就免单,5个奖励半斤,8个奖励一斤。
流量从当天晚上开始就直线上升,好奇的人来了,想挑战的来了,看热闹的也来了。许多自恃特别能吃辣的人在马瑞锋的辣椒面前纷纷败下阵来,“这种魔鬼辣是国内甚至世界上最辣的辣椒,辣度在100万斯科维尔(辣度单位),是朝天椒的10倍,尤其是我们保山的山区高温高湿,同样的品种,种出来的辣度,比其他地方还要辣。”
对于即将到来的天猫双11,马瑞锋显得很兴奋。“每年的那一天,借着平台的大势,流量总能比平时高出好几倍。”马瑞锋说,这两天,他已经屯了不少货,就等着那一天的爆发了。
有人甚至因为盲目地吃多了他的辣椒,肠胃承受不住,被辣进了医院。至今,他遇到过最能吃辣的人,也只能一口气吃下10个辣椒,那是山东德州的一个老爷爷,以前从来不吃辣,参加挑战只是为了在他店里白拿辣椒。
那一个月,马瑞锋一口气卖出去了将近400斤的辣椒,几乎把整个村里所有人家库存的干辣椒全都收了个干净。
“后来大家都自发地改种辣椒了。”
5年过去了,吃辣挑战依然在持续,文案也从奖励辣椒,变成了干嚼6个再奖128元,直接奖现金。马瑞锋统计过,累计有500多个人参加挑战,成功过关的才两个人。这些参加挑战的人,他都有联系方式,有的还成了朋友,“我会告诉每一个过关的人,我的家乡是在云南的山区里,辣椒是从还没通车的地方种出来了,我希望他们能更多地关注贫困的地方。”
质疑声随之而来,有人说他卖惨,有人说他靠贫困赚钱,“也会难受啊,他们不理解你嘛,越解释,他们越凶的。”
现在他的店里,每个月辣椒销量稳定在500斤左右,有20多户人家专门为他供货,每年因此增收一万元左右,这相当于当地人半年的纯收入。
他说,这些年虽然自己一年也有10多万的收入,但还是会想到小时候父母亲去县城卖鸡蛋的时候,“头一天背着鸡蛋出门,走上五六个小时的山路,晚上到县城,在路边睡一晚,第二天卖完鸡蛋再走回家,我总是跟那些质疑的人说,我们山里人穷怕了,怎么样能脱贫,我们就会去努力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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